晟昊十年一月,天下凡是清白女子皆应圣旨选秀,而我,亦在此列。
与我同住一处的是三个女孩,除了谢明昭与我自幼相识以外,另外两人都是第一次见面。
林幼薇是礼部尚书的次女,眉目间总是含着淡淡的冷冽,对人对事总是淡淡的,就像冬日的白梅一般,清冷高洁。
徐润芝则是出身江南的小吏门户,人总是软软弱弱的样子,和人说话总是腼腆着,声音也老是细细的。
谢明昭,出身武家,年龄也是最小的,心智单纯,我和她从小便认识,我虽不闯大祸,但是小打小闹,插科打诨这种事我也没有少干,而她便是自幼跟着我干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我看着心思单纯的明昭,她大概会被选进宫的吧,她的爹爹手握重兵,皇帝光是为了前朝平衡必也会让她入宫的,想着这种感觉,算是变相的让她做了人质。
一个月的储秀宫的生活,除了每日学习宫规以外,平平淡淡的甚至让我觉得我不过是在陈府而已,只是这里并没有家里那棵不知道何年何月的大榕树提醒我,这里,是幽幽深宫并非陈府。
结束宫规学习的时候,我时常望着高高地宫墙发呆,红色宫墙矗立在那里,将天空分成四四方方一方地,我不喜欢这里,我的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说着。
刚到储秀宫的老实劲儿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不准那不能的宫规让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于是在一天早上,安嬷嬷口若悬河的讲着各宫的主子和规矩,我寻了她不注意的当头,猫着腰溜出屋子,从留院溜了出去,回头再看了一眼屋子,坐在窗边的明昭看见我一下就瞪大眼睛,我对她双手作揖,露出了抱歉的笑容,转身一路小跑从储秀宫跑了出去。
红色城墙矗立两旁,宫道上方天空被压缩成一条窄道,皇宫很大,却又那么小,就像金碧辉煌的巨大鸟笼,所有人都被困在这里,怎么飞都飞不到头。
不知道走了多久,没注意既然一脚跨入了御花园,虽然我学习宫规的大多数时候都是睡过去的,但是在迷糊之中也是知道秀女擅闯御花园是大罪,这么一来便也没心情看看御花园究竟都有哪些民间所不曾有的奇花异草,眼珠子咕噜一转,见御花园并无其他人,打算转身就走,刚转身打算出御花园,便是看见一身着华服,气质雍容华贵的老妇直直向院子走来。
我不禁对天翻了一个白眼,自作孽不可活。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虽然感叹上天对我不公平,但我依旧跪下向太后叩头行礼。
上方半天没有人搭腔,我也不敢贸然的抬头,又过了半晌,太后的声音缓缓响起:“哪个宫的?”
太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是不是皇宫里面的各位主子说话都是这般没有情绪?
我脑子迅速的旋转,我虽然性子不拘,但也绝对不是傻子,老在家里榕树发呆,想些天马行空事情的好处就是让我脑子不会显得那么白痴。
“请娘娘恕罪。”我复又磕头“娘娘恕罪。”
声音怯怯不已,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爹爹常说我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真要遇见大事儿,我就是小女子。
“哦?”太后的语调明显高了一个调子“你倒是给哀家说说,你有什么罪要哀家恕的?”
我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我依旧不敢抬头,复有答道:“我不该不守规矩。”
说完以后,我只听见周围陷入一片寂静,只有自己心脏跳得越发的快,我甚至听见它发出“咚咚”的声音。
“大胆!”我忽的听见太后一声呵斥,我吓得手软了一下,险些倒在地上。
“你倒给哀家寻个法子,怎么恕你的罪。”我猛地觉得太后的声音既然透了一丝丝笑意。
我再一次发挥了睡梦中依旧知道一些宫中主子的习性的奇葩特长,好整以暇,堪堪说道:“我愿为太后娘娘抄写佛经。”
“嗯。”太后娘娘沉吟一会儿“这倒是个法子,你且把法华经抄写一百遍吧。你回吧。”
吩咐完这一些,太后娘娘便往御花园深处走去。
我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一百遍......我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夜晚,谢明昭端着她阿玛带给她的羊羹,在我身边看着我抄着法华经,幸灾乐祸地说道:“陈姐姐叫你自己不带我出去,被太后娘娘罚了吧。”
我对她翻了一个白眼,然后看着她手里的羊羹说道:“吃这么多羊羹,当心吃成大胖子。”
谢明昭听我说完,一口吞下已经吃下的羊羹,把盘子往桌上一放“陈姐姐你竟说胡话。”
说完就来咯吱我,我把毛笔舔满墨水在她扑上来之前杵在她的面前,成功阻止了她来势汹汹的攻击。
在天空蒙蒙亮的时候,总算把佛经抄好了,在昏昏欲睡当中学完宫规之后,我便去御花园寻了太后娘娘,娘娘看着我抄的佛经很满意,又与我说了一会儿话,告诉我一月梅园宫宴到安嬷嬷那里领绢花,好好地把自己打扮打扮。
我知道那天的宫宴,皇族宗亲都会来,但我并不想打扮的有多么出众,尤其不想给皇上留下太深的印象,对于太后娘娘的教诲,我也只有默默地点头。
服侍我的丫鬟是名叫“芝兰”的年纪也不大的女孩,我很喜欢这个姑娘,因了她年纪和我差不多,表面上我们虽然是主仆,私底下我俩却常常以姐妹相称。
宫宴那日,芝兰一早便把我叫起来,说今日宫宴皇上也要来,让我好好地打扮打扮,我没有搭理她,当她像我出示三套宫装的时候,我随意的瞅了一眼,伸手便指了一套没有过多花纹装饰但是却不失高贵的宫装,芝兰看了我一眼,满眼的恨铁不成钢。
梅园宫宴既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天空碧蓝不似往日冬日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连着下了几天的雪也在今日停了下来,满园的红梅开了,晶莹的白雪衬着红色的梅花,我满脑便是“红梅傲雪”四字,明昭和我坐在一处,落座之后,她便在面前一推水果之中挑了一个白梨给我,道:“陈姐姐,这大白梨水润,姐姐吃点,润润嗓子,兴许呆会儿能用上呢。”
我接过大白梨,问她“难不成呆会儿还要唱歌吗?”
“嘿嘿。”明昭嘻嘻一笑,忽闪闪的大眼睛看着我,对我道:“每年宫宴老祖宗都要玩抽花签的游戏,若是姐姐抽到让唱歌的岂不就得唱歌嘛。”我看着她,有着一丝的晃神,这样的女孩子,也要入这个宫闱吗?我爹爹说我的性子不适合入宫,但我知道即使入宫,我至少可以保全自己性命的,可她呢?从小一起长大的经历我知道她不过就是一个孩子而已。
我不想再想下去,转了头,看着远处的上位,那里有一抹明黄,那是这个天下的主人,我眯着眼想竭力看清那个人,但是始终看不清,就像我想看清我面前路究竟走向何方一般,不过一片迷茫,看不清而已。
酒过三巡,我已经是几杯白酒下肚,脑袋早已经晕得有些迷糊,但太后兴致颇高,又命在场的人抽花签。
安嬷嬷在我面前呈上五张花签,我犹豫一下,选下了五张,一看,只见花签上提着“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即是万花之王,敬上位一杯酒。”
我又一次为我的运气汗颜,我站起身,先深吸一口气,权当醒酒,然后端着斟满美酒的杯子向两位这个禁宫的主人走去,我见太后微微朝着我笑,本想敬太后一杯酒,忽然又想着太后年纪好像不太适合喝酒,便端着酒杯,盈盈向皇帝跪下,道:“小女敬皇上,愿皇上鸿福齐天。”
我知道私窥天颜是大不敬,但这个时候的好奇早就超过了害怕,我便趁着机会悄悄抬眼望了眼前的君王。
皇帝已不再年轻,但是岁月却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的印记,他的脸部线条刚毅却也不失柔和,身着明黄色龙袍,全身散发着慑人的威严之气,不禁让人觉得皇帝在年轻的时候是怎样的一位翩翩公子。难怪今日在宫宴上见到的几个阿哥都长得如此好看。
只是就算如此,我终究还是不愿入宫,幼时读过金屋藏娇的典故,还因为这个故事和大哥吵得不可开交,甚至闹到爹爹跟前,但我相信陈皇后是爱武帝的,后来在长大一点,再一次读这个故事,武帝在权力这条大路越走越远,陈皇后却赶不上他的脚步,空留以前的那段念想,青梅竹马尚能走到最后死生不复相见,像我们这样的秀女,又还能期待什么?
皇帝将杯中倒满酒,轻轻碰了我的酒杯,接着一饮而尽,并向众人展示酒杯底儿,而我,在皇帝喝完以后举杯将白酒悉数倒入口中,便又退回了座位。
宫宴结束之后,是允许秀女随意逛逛的,但大多数人都往梅园而去,我看了一眼,只是因为皇帝在梅园没有走,明昭在太后跟前儿倒是欢乐,我坐在位置看着往梅园一窝蜂而去的女人,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丝悲凉,忽觉得有一道视线远远朝我射来,我顺着视线望过去,尽是林幼薇,她淡淡的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她是一个美人,今日并没有太多的打扮,却依然掩盖不住她的美丽,这样的女子,若在这深宫之中,会不会太浪费了?
我看着她,对她露出了微笑,点点头,便离开座位往御花园而去。
上次来御花园,碰见太后结果被罚抄了一百遍法华经,也没有心思好好的逛逛这个天家花园。
刚跨进御花园,便看见迎面走来两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这两个人刚在宫宴上见过,应该是皇上的儿子。
我觉得御花园大概是我的福地,我总能在这里碰见这宫里的上位。
我来不及细想,忙不迭向左边着淡蓝色锦缎绣银白大蟒长褂的男子行礼。
被我行礼的男子竟“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对身边穿黑色云纹并有金色四爪蟠龙绣纹长褂的男子玩笑道:“大哥,这丫头莫不是瞧着我比你大,向我行礼,便是个傻丫头。”
我听见他还把傻丫头三个字咬的特别重,气便不打一处来,抬头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长身玉立,淡蓝色衬得他脸庞更为俊朗,眉眼像极了皇上,嘴角却是挂着戏虐的笑,见我瞪他也不恼,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
“二弟,休要无礼。姑娘,你且免礼罢。”原来这个人是大阿哥,我虽听他叫我免礼,却连忙又向他行了个万福“大阿哥吉祥。”
他虚扶了我一把“免礼罢。”
我方才抬头看他,大阿哥面上并没有太多表情,眉头总是微微皱着,与他身旁的二阿哥相比,他的身上更添出一些稳重的气质。
我复有看着二阿哥,二阿哥见我看着他,又道:“你这丫头老盯着爷看作甚?莫不是看上爷了?你是秀女吧,要不爷向皇阿玛说说,将你讨来做爷的嫡福晋?”
我看着这张俊脸笑得开怀,脸颊渐渐升了温度,再一次狠狠瞪了他一眼:“谁,谁要做你的嫡福晋,不害臊!”
“爷要你做我的嫡福晋可是看得起你,真是不识抬举。”他竟然说我不识抬举,我刚要发作,只听得旁边的大阿哥说道:“行了,二弟。”他又看着我道:“我们便不再打扰姑娘了,姑娘请便。”
我又向他们福了一礼,两人便向御花园外走去,抬头的时候,我看见二阿哥转头看了我一眼,有笑意在他的眼里荡漾开来。
送走两人之后,我便往御花园的深处走去,忽的眼前一亮,御花园竟也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榕树在冬日已经掉光了叶子,只留光秃秃的枝条上还有着一些白雪,我左右看了一下,御花园并没有其他人,便抱着树干,三下两下便爬上了榕树,坐在了榕树枝条上。
坐在榕树上,我又陷入了天马行空的想象,不知道家里的榕树是不是也像现在这个样子,哥哥在榕树下读书的时候没有石子这些不明物体骚扰的时候会不会习惯呢,家里少了我不大不小的闯祸,爹爹是不是觉得空落落的?
坐了一会儿,天空飘起了雪,飘在我的脸上,冰冰凉凉的,想着四天以后的殿选,我又一次为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陷入了深深地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