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御下宽宥,是个好主子,如果不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宝月姐姐是不可能走的。
我更加坚定地往和众人相反的方向走去,才走了几步,冰水就打湿了靴袜。
我蹙眉,回头望向角落里抽泣的小安子等人。
“把雪扫干净,宝月姐姐走了,但东宫的体面还要在,我去接太子殿下回来。”
东宫里剩下的宫人都是走不掉的,小安子听我这么说,哭得更大声了。
好在他一边抹泪,一边拿起扫帚扫雪。
我心头沉了一口郁气。
太极宫外,两个高大的守卫手握着刀刃,看见我时,眼中都露出诧异来。
那怜悯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行将赴死的傻子。
他们挪开步子,放我进去,我这才闻见浓厚的血腥味。
没想到太极宫内的雪地上也是一片狼藉,一道道鲜血和着血水在正午化开些许,又在午夜里再次凝固,触目惊心。
这是来为太子求情,忠心老臣和谏官的血。
皇帝特意没有让人扫。
绣鞋边上很快晕开红色的水渍。
我走过金吾卫时,能听见自己牙关抖得咯咯作响的声音,却强装镇定走向跪在雪地里那道挺拔如玉的身影。
大雪染白了太子李宸夜如墨的长发,我看得心疼,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冻红的小手几下拍散他身上的雪,又跪下来把大氅给他披上。
他原本红润的唇已冻成霜色,眼睛紧闭,眉目和长长的眼睫上都是雪。
我给他戴上帽子,低头给他系带时,终于听见头顶低沉温和的嗓音,“宝珠,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手一颤,柔滑的丝带从我手里垂落。
李宸夜垂眸看着我,冰冷的凤眸里黑沉一片,面色苍白而晦暗。
他的眼睛疲倦半睁着,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可他跪得笔直,唇角甚至还有一丝温和的笑意。
我心里一酸,冻僵的手指笨拙地将带子重新拾起来,给他系上。
“回去吧,你还小。”他握住我的手,声音略带着疲惫。
冰凉如玉的长指,比雪还要冷。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还小,不该死在这里。
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我低头避开太子的目光,三两下替他整理好衣服。
“我知道,我只是来给殿下送衣服,我在东宫等您。”
喉头的哽咽已是遮掩不住。
我不怕死,准备去太极宫外偷偷等他,起身退开,才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太极宫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似乎静止了。
世界就此凝固。
我没想到俊美温柔如天神一般的太子殿下,会这样突然的倒下。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太子时,我才六岁。
他牵起我冻得僵烈的手,凤眸中全是悲悯,一路将我从苦刑司带回了东宫。
那时,他不过是十二岁的少年郎。
他让我在耳屋里添置茶水,只不过是因为那里日日烧着炉子,暖和。
我记得大太监想责罚我时他每一次将我护在身后,纵容温和的笑。
我记得每一个中秋月夜,他都会在凉亭里独自喝酒,只叫我和小安子侍奉。
因为他不忍让别的宫人像他这样,没有团圆。
回头,倒在雪地里的男人墨发披散,雪色的肌肤苍白羸弱,再也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我不敢细看,跑回去跪在玉阶之前,额头扣在冰冷的雪地里,满心都是仓惶。
“陛下,太子殿下已经不行了,求您开恩,让他回去吧......”
我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声音抖得厉害。
也许下一瞬,我脖子上的血就会溅在这泥泞的雪地里,凝固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