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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苏把人踹得生死不知。

  下一秒。

  一撩衣袍,含泪跪下。

  “父皇,方士皆诳时惑众之徒,求仙问道乃欺天罔地之事,扶苏求父皇三思!”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但着实不好听。

  嬴政亦求仙问道,扶苏这话可算是把他也骂了进去。

  容栀微微讶然。

  没想到扶苏言辞如此激烈,不留余地。

  历史上秦始皇要坑杀方士,扶苏还为他们求情,以致触怒秦始皇,被逐去上郡监军。

  韩非又急红了脸,立马就要为弟子找补。

  但一着急说出来句:“扶苏,说得……对呀!”

  说完脸就白了。

  蒙毅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公子言辞稍过,但一片拳拳护君之心令人动容,方士得陛下礼遇,不思报君却妄议陛下。”

  “明知仙丹可换富贵,却仍只是卷财而逃,臣以为,仙丹不过是方士之流求财的托词。”

  “陛下英明神武,臣恳请彻查方士之流,以免危害天下!”

  容栀眨眨眼睛,内心赞叹不已。

  听听这话说的,比扶苏动听多了。

  娓娓道来,有理有据。

  不贬低求仙问道,不提及嬴政被骗,只说方士危害。

  还顺带给嬴政顺毛,帮扶苏开脱。

  这就是忠信大臣的实力。

  一个好的谋臣,除了要智谋过人,更要洞察君心。

  谏言是否有理先放一边,首先你得让人能听得进去。

  韩非的《说难》,蒙毅肯定是熟读背诵,完美出师。

  地上侯生抖如筛糠。

  嬴政冷眼斜睥:“你可有话说?”

  侯生手抖脚抖,头都不敢抬起来,但还在嘴硬。

  “陛下冤枉啊,吾等不该私逃,万死而已,但实不是欺君罔上之徒,求仙问道亦非虚妄啊!”

  容栀气得牙痒痒,都这个时候还骗人。

  她忍不了了,直接开怼:“胡说八道!求仙问道不是虚妄?那你自己怎么不去成仙,反而来咸阳宫求富贵!”

  侯生悄悄抬头瞄了眼,嬴政面色难辨喜怒。

  侯生心里生了几分诡异的信心,辩解道:

  “仙道茫茫,求仙岂是一日之功,仙丹亦非一日能炼成,你个小女子知道什么!”

  容栀疾言令色,怒道:“非一日之功?那天长地久总有尽头,难道就这么养着你吃白饭,吃到地老天荒吗!”

  侯生脸色涨红,反唇相讥:“有缘之士、有缘之时自有机缘,吾等访仙以达上听,岂可泄露天机!”

  容栀嘲讽地大笑三声,指着地上一滩烂泥的卢生。

  “这便是你说的有缘之士,你们连自己的死活都算不出来,还能算天机?”

  “就你这种水平,别说以达上听,我看你上炕都费劲!”

  “还岂~可~泄~露~天~机,我看你才是天大的笑话!”

  一番话骂下来阴阳怪气,行云流水。

  容栀叉着腰圆眸怒瞪,胸脯起伏。

  简直像只炸毛的小兽。

  嬴政眼睑半垂,看着护在他面前的小小身影。

  睫毛浓黑投***影,眼中晦暗不明。

  扶苏跪在地上,愕然抬头,只看见容栀气到鼓起来的侧脸。

  蒙毅和李斯却不见讶色。

  一个含笑侧耳,一个频频点头。

  韩非眼里掠过几分羡慕,又赶紧按着扶苏肩膀,磕巴提醒:“多,多学……”

  “我,我……”

  侯生一阵语塞,仍色厉内荏。

  “天机岂可窥探,你休要……”

  话没说完,嬴政一抬手。

  他便如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所有话哽在喉中,不敢再发一言。

  嬴政一步一步走下台来,面色冷沉如水。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他一步一步走到容栀面前,停住。

  容栀抬头,撞入他的眼睛,如同栽进一泓深邃的累世深渊。

  平静又寂然。

  容栀微一失神,便听见嬴政低沉的嗓音。

  “这世上并无长生仙药?”

  闻言,扶苏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急急往前。

  蒙毅和韩非死死拉住他。

  容栀听见问话,立即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双手交叉。

  “没有,绝对没有!”

  说完又怕嬴政不信。

  容栀苦口婆心,情真意切地劝。

  “这世上没有什么仙丹,要是方士有求仙问道的本事,还稀罕来人间的皇宫敛财,他们都是大骗子!”

  容栀说得咬牙切齿,掷地有声。

  嬴政的眼神却丝毫不动,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容栀急了,秀眉都拧成一团。

  “真的,你信我!”

  嬴政轻轻一眨眼:“我信你。”

  容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嬴政又问:“可有人能长生不老?”

  得了。

  还是不信。

  容栀接着狂摇头,脑浆子都快晃匀了。

  “没有,绝对没有!谁也不能长生不老!我骗你我是狗!”

  安静的大殿内,突兀传出一声闷笑。

  容栀不用转头都知道,肯定是李斯那家伙。

  嬴政没笑。

  只是长睫微垂,如同黄昏时受伤敛翅的鸟儿。

  他身上缓慢溢出一股近乎苍凉的悲伤。

  容栀似有所觉,上前一步想看清他的眼睛。

  嬴政后退半步。

  转身一步步迈上台阶,朝王座走去。

  背影如同独自走了数千年的旅人,萧索寂寥。

  容栀不知怎的,心头涌起恐慌。

  她嘴唇微动,半天憋出一句。

  “政……陛下,你没吃过丹药吧?”

  嬴政不答。

  容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安静侍立在侧的赵高柔声道:“容姑娘不必忧心,陛下不曾服过丹药。”

  容栀的心瞬间落回肚子里,她拍拍胸脯。

  “幸好幸好……”

  看着高台之上的背影,容栀内心发酸。

  所以政哥不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而是在担心不能长生?

  后世有人说秦始皇求长生,是贪图享乐,是欲壑难填。

  但凡了解那段历史,都不会说出这种话。

  他“昼断狱,夜理文”,“天下事无论大小皆决于上”。

  他夙兴夜寐,每日不批够一百二十石奏折便不休息。

  如果他真的贪图享乐,何必要励精图治,不如直接开始享乐。

  把欲望寄托在飘渺的长生,岂不是舍近求远?

  他求长生,或许有一分是为私欲。

  但九分定是为大秦。

  始皇奋六世之余烈,结束百年纷争乱世。

  威震四海,八方臣服。

  这天下是打下来的。

  那些臣服的新秦人,是从战火、从大秦雄师的铁蹄下走出来的。

  容栀从后世的视角看,知道统一天下功在千秋。

  但在此时,战争的创伤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

  来自六国的新秦人,他们的身体臣服的,心还是仇恨的。

  是嬴政的手腕威望,令他们不得不低头。

  如今的大秦如同被巨掌捏合的土娃娃。

  若是巨掌撤去,娃娃肯定会土崩瓦解。

  嬴政就是这只巨掌。

  他只有活得越久,大秦的江山才越稳固。

  时间逝去。

  直到一代代人长大,战争和仇恨才会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

  到那时,六国才能真正地融入大秦,天下才能归一。

  容栀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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