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天，一家人终于又团聚了。此时天己经落黑，爹爹把黄豆大的灯芯往上挑了挑，屋内顿时明亮起来，并充斥着一股浓重的火油味儿。
妈妈往锅灶膛里放了几根柴火，把己经冰冷的兔子肉重新回了锅，又煮了一盘子地瓜干，端上了小木桌。土炕被烧得热乎乎的，一家人坐在炕上开始吃饭了。饿了一天的叶青枫狼吞虎咽吃着香美的兔肉，突然他发现小福子正低着头，手中的筷子一首在倒腾着碗里的那块兔肉，也不吃。“妹妹，这么好的兔肉你怎么不吃啊，咱家可是一年没吃肉了？”叶青枫给妹妹夹了一大块兔子肉，可小福子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眼泪流了下来。再看爹妈，也不怎么说话，似乎是心里藏着什么事儿。“今天应该高兴才对啊，你们这是怎么了......”叶青枫奇怪地问道，可他话还没说完，这时家门开了，进来两个人，叶青枫一看，是小稀子和她的哥哥二傻子来了。二傻子把一个大包袱往炕上一放，冲着小福子嘿嘿傻笑，鼻涕流出来半截，眼看快流到了嘴里，他用力一吸，大黄鼻涕象个软虫子立时缩了回去，可他一松气儿，又流了下来。看着二傻子，叶青枫感觉到一阵恶心，顿时没了食欲，把碗往前一推，不吃了。小稀子红着脸，偷偷瞄了叶青枫一眼，冲着叶青枫父母叫了声“爹！妈！”，然后就去帮忙收拾桌上的饭碗和地瓜皮，一个转身就到灶台刷碗去了！这也太快了吧？连个仪式都没有，连个证都没领，媳妇就这样上门了？叶青枫刚想问呢，二傻子则是嘿嘿傻笑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对小福子说：“小福子，快收拾东西跟俺回去！”“怎么回事？跟你回去？”叶青枫手指了指二傻子，顿时明白了：“这是要换亲？”难道上一世的悲剧又要重演？上一世就是因为换亲，葬送了妹妹的幸福，妹妹嫁给了二傻子，自己则娶回了小稀子！爹妈沉闷不语，小福子流着眼泪，跳下炕在一个破箱子里拿出一件衣服，又从桌上拿了一把梳子，挽起二傻子的胳膊，低声说道：“咱走吧！”此时的二傻子脸上乐得笑开了花，他用袖领擦了一下大鼻涕，整个半边脸全是鼻涕沫子，拉起小福子就要走。“不是换亲，是小福子去他家当闺女，小稀子来给咱家当闺女！”妈妈轻声地说道，然后叹了口气：“唉！”“换闺女？这就是换亲！”叶青枫大声叫着，一把扯回妹妹，把她拖到自己的身后。然后又扯着二傻子的衣领把他搡出门外，怒吼道：“快滚回去，想领走小福子，我这个当哥的不会答应！”“这，这，两家都说好了的，怎么说话不算话了呢？”二傻子嘟嚷着，其实他也不是特别傻，就是心眼儿有点儿不够使，一天学没上，村里给他安排看猪看羊的活儿。“回去告诉你爹你妈，想让小福子嫁给你，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还不快滚！”看到二傻子愣着不走，叶青枫抄起一把铁锨就要朝他砸去，吓得二傻子捂着脑袋就跑了。小稀子看着叶青枫瞪着猩红的眼睛，被吓住了，不知道是应该留下，还是应该回去，没办法只有哭。小福子拿起收拾好的东西，对叶青枫说：“哥，我不能眼看着你去坐牢，让我去他家吧，嫁谁不是嫁！”说完扭头就要往门外走。叶青枫死死抱住了妹妹：“不要怕，哥不会有事的！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嫁给那个傻子！”小福子伏在哥哥的肩头，又哭了起来，眼泪打湿了叶青枫的衣服。叶青枫明白了，怪不得今天这么顺利放过他，原来中了李家换亲的圈套了！叶青枫顺手拿起一根长绳子，朝家奔去。家位于村子中间，门前左侧就是那棵大槐树，西间砖瓦房、西间厢房，显示着这家人不一般。小春子和她妈在家，不在家，叶青枫又向大队办公室奔去。大队部聚集了不少人，似乎是正在开会。见叶青枫带着绳子过来，且他死活不同意换亲，知道这事有些麻烦。“你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行！”背着手，在屋里踱着小方步：“我这个当书记的不容易啊！每天这么多事，还得为你们的事儿操心！我费这么大劲，做通了小稀他爹妈的工作，救你一命，你可倒好，把我这个好心当成了个驴肝肺！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小事儿，够你吃一壶的了！”“我想好了，把我送到公社去吧！”叶青枫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过，有句话我得先告诉你，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有人要整你了！” 说完毫不犹豫地跳上马车。听了这话，象是被挑了神经，眼皮子“突突”跳了两下。现在正在拨乱反正，听说还要清理“三种人”，难道真的要变天了？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这小子知道个啥，岂能被他唬住？我还是县里、公社的红人呢，这小子今天八成是犯了神经病了，连他爹妈都说他不正常！想到这里，大手一挥：“绑好了，送公社去！”孔宁又恢复了嚣张的神气，高兴地哼着小曲，得意得朝叶青枫脸上轻拍了两下：“小子，又落我手里了吧！给你媳妇都不要，偏要去吃牢饭，这回啊，神仙都救不了你喽！”马车摸着黑又开始上路了，听到叶青枫又要被送到公社，村里人都出来看热闹。叶青枫听到马车后面传来了妈妈和妹妹的哭声，还有小稀子她妈愤怒地叫骂声，其中还夹杂着村民的唾弃声。深夜了，叶青枫双手被反绑在椅子背上，双脚被绑在椅子腿上，他要动一动，就得带着整个椅子移动。屋内的炉火灭了，非常地冷，他禁不住打了个冷噤！他一个人被反锁在屋里。另一个屋传来了猪一般的呼噜声。白天审他的公安喝了酒，这时正呼呼睡大觉呢！叶青枫又渴又困，他看到前面桌子上有个塘瓷茶缸。他带着绑在身上的椅子，一跳一跳得移到桌子前，看到茶缸里有半缸水，就用嘴叼起茶缸，仰脖让水顺着牙缝流到嘴里，吸了两口，润了润干裂的嘴唇。过了一会儿，叶青枫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迷糊中，叶青枫听到门外的锁开了，进来两个人，迷糊中只他听到一个女人说：“王静姐，我和他是自愿谈恋爱的，他没有耍流氓！真的，你一定要救救他！”“你放心，现在不是从前了，我们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这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叶青枫睁开了眼，看到小稀子和一个女干部走了进来。原来小稀子瞒着家人，一路小跑来到了公社，要为他求情呢！唉，真是难为她了！女干部叶青枫认识，名叫王静，曾是他们村的知青。“静姐，是你啊！”叶青枫见到王静，像是遇到了救星。知青住村的时候，叶青枫和村里的孩子们，经常跑到知青部去玩，静姐知道的事儿特别多，经常给他们讲故事呢。再看现在的静姐，穿了一身红色呢子大衣，脖子上围了一个花围脖，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皮鞋，头发还烫了几个大弯，瀑布般披在肩上。她脸色白晰，鼻梁高挺，一双丹凤眼漂亮迷人，整个人非常地洋气、非常地美丽。在八十年代，这穿戴己经够出格了！“静姐，你穿的可真时髦啊！”叶青枫发自内心的赞叹。作为女人，被人赞叹，是件快乐的事情，王静也不例外。“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王静一脸严肃，看到叶青枫被反绑在椅子上，就和小稀子开始动手解绳子。“这些人太粗暴了，动不动就绑人打人。”王静叹了口气，解开绳子，叶青枫转动下麻木的手腕，说：“静姐，我是冤枉的，我没有耍流氓。”“是不是耍流氓，要看事实！”王静虽然表情严肃，但说话态度轻柔，而且诚恳。叶青枫把换亲的来笼去脉，一五一十地跟王静说了。“都什么社会了，还在搞旧社会封建的那一套！”王静非常地气愤：“放心，你们的事情我给你们做主！”叶青枫终于看到了希望，静姐是个可以信赖的好人，他有一种找到了知音的感觉，就说道：“是的，都进入八十年代了，马上要改革开放了，现在还在按照过去的老思路处理问题，他们一手遮天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坏事，历史早晚要清算这一切的！”王静眼睛突然一亮：“你说啥？要改革开放？你听谁说的？”王静吃了一惊，她昨天在家的时候，从刚恢复工作不久、当县长的父亲的嘴里第一次听到了“改革开放”这个词，说上级有内部文件，正在进行改革开放大讨论，关键是只有少数高级领导才能知道此事，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这个18岁的农村小伙子怎么知道？“我没听别人说！”叶青枫心里想着怎么把话圆过去：“是我自己想的！”一个刚满18岁的农村孩子？怎么可能是自己想的？王静感觉不可思议，当然也不可能相信。王静给叶青枫倒了一杯开水。叶青枫看到王静一脸疑惑，就继续说道：“按目前我国的现状，改革应该先从农村开始，在农村搞分田到户，把集体的土地分到各家各户，提高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解决农村的温饱问题，让农村先富起来......”王静眼睛里露出更加惊讶的神色，她随手从桌子上拿了一个笔记本子并摊开，示意叶青枫继续说，并认真地记录了起来。“土地仍然是村集体所有，只是承包给农民，农民只是承包权！承包，你懂吗？可以设定个三十年的承包期限，承包地的农民生产的粮食，按比例上交国家，既解决了农民自己的口粮问题，也解决了国家粮食问题！”理论上的东西王静有时候也搞不懂，但叶青枫的解释似乎是那么的合理且无懈可击！王静随后陷入了深深地思考。她在农村当过知青，她知道农村是多么穷，农民是多么苦！最让她伤心的是，她下乡当知青时，她扔在地上的苹果核，竟然被村里的孩子从地上捡起来抢吃了！那一幕深深地刻在王静的脑海里！集体大锅饭，出工不出力，干了一年农活，粮食竟然不够吃！她听父亲说过，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整个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国家马上要改革开放了，可是怎么改革，怎么开放，没有人知道啊！这个小伙子的思路如此清晰、具体，好象他亲身经历过一样。这时候的王静，对叶青枫不仅仅是同情了，而是有些赞许了！她认真打量着眼前的青年，虽然清瘦，但长相俊美，特别是那双眼睛坚定有神，这不是一个从未出过门的农村18岁青年应该有的眼神啊！王静和叶青枫没有一点睡意，相谈甚欢。倒是小稀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当然她也听不懂。不知不觉中，天亮了，远处传来了公鸡打鸣的声音。王静站了起来，把笔记本合了起来。“你们回去吧！虽然你们是恋爱，但还不够结婚年龄，不能结婚，等到了年龄再结婚！现在趁着年轻，要多学习！你不要放弃读书，现在己经恢复高考了，你完全可以参加高考，考上大学学习更多的知识，将来更好地报效国家！”“知道了！”“你妹妹换亲的事情，我会找处理好的，你放心！”“谢谢静姐！”叶青枫知道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己经彻底信服他说的话了，就继续说道：“静姐如果能在咱公社率先搞农村改革，你将成为改革的先锋和样板，会前途无量的！”叶青枫说话底气十足，王静则是会心地笑了。王静从包里拿出一沓粮票，递给叶青枫：“你们拿着这些粮票去粮管所换点粮食回家，你需要补充营养。”叶青枫不收。小稀子在一旁急得首跺脚，用手指首捅叶青枫的后背，见不动，她连忙伸手接了粮票，揣进了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