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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洪熙元年】

  四月份,应天府已经热了起来,这种热不单单说的是天气,更说的是人气。

  不久前,应天府发生了地震,寺庙门口这种空旷的街前自然聚集了大量的灾民。

  鸡鸣寺外头的街上,紧挨着粥棚,有个穿着满是补丁的粗麻交衽袍子的青年,模样倒算英武,只是或许多日不曾吃什么好的,面色蜡黄,嘴唇也无甚么血色。

  他就坐在寺前的台阶上,面前用药箱当做桌子,为人诊病,当前排了十好几个人。

  这人正是应了阎王的机缘,来到他的前世的萧姚。

  他刚来那几天压根就听不懂这应天府的南京话,不幸中的万幸,他前一世是个大夫,到了这一世还是大夫……这会流行叫郎中。

  只是这一世他的母亲早亡,父亲在太宗皇帝五征漠北的时候被征入部队做军医,至今杳无音信,不是孤儿也差不多了。

  家道中落,他不得已当了铃医一路从山东走来,寻到应天府,想打听打听父亲的消息,谁承想遇见了地震,晕了过去,等醒过来,就让萧姚上身了。

  所谓铃医,是古代对江湖游医的一种称呼,因其行走江湖多携带“虎撑”药铃,故此称之铃医。

  为谋生计,萧姚不得不重操旧业,在鸡鸣寺这人流量大的地方支摊儿看病,多亏明朝不需要什么执业医师资格证,要不然等他考出来早饿死了。

  他这会唯一的财产就是一个祖传破药箱,里面除了一包针,两根艾条再无它物,这会给人写方子的纸笔还是去庙里借的!

  大明的太祖高皇帝朱元璋起家的时候一个碗一根棍。他这还行,好歹有个谋生的手艺。

  大凡地震这样的大灾大难过后,最常见的疾病就是瘟疫和外伤感染,萧姚可是经历过二十一世纪的无菌观念的培养,处理起外伤来自然是得心应手。明朝已经出现了高浓度的蒸馏酒(也就是烧酒),外科消杀必不可少。

  至于瘟疫,这年头可没有抗生素,全靠天然药物,明代已经发展出了“温病学”这一门学科,对瘟疫也就是后世所说的流感有了一定的认识,最关键的是意识到了瘟疫乃“天地戾气”传染所致。

  ————

  “我这已经烧了十几日了,总不见退烧,这该如何是好呀。”

  “玄武湖边上的鸡鸣寺,有个姓萧的小神医,我去吃了两剂就好利索了,你去看看呀!”

  “好嘞好嘞。”

  ……

  这半个月以来,无数感染了瘟疫的灾民涌向了鸡鸣寺,一个名叫萧姚的神医,在众多灾民中间传开了。

  每天上午,这条街都会排起长队,等着让萧姚看病。

  这鸡鸣寺前可是交通要道,不得已,锦衣卫只能派人来这里维持秩序。

  更有甚者,有的锦衣卫感染了温病,都来找萧姚看呢!

  ——————

  “哎呀,萧神医,我是从城西来的呀,俺听说你治这瘟疫是一绝,不知你可会治其他的病?”

  萧姚正在数着一上午的诊金,准备去弄个鸭血汤尝尝。只见眼前一个黑脸大汉走上来,带着位唇紫面青的老太太,那老太太眉头紧锁,捂着胸口。

  “坐吧。”所谓坐的地方,就是找了两块碎麻袋铺在跟前罢了。

  那老太太被黑脸大汉搀扶着跪坐下,然后这汉子便跪坐在他母亲的身后

  “娘,让这萧神医给你瞧瞧罢。”

  “这不是那个人传的那个治流疫的萧郎中吗,他还能会治老身的心口疼呢?”

  那老太太把手伸过来搁在一块半球形的木质脉诊垫上,一脸不信任的看着萧姚。

  萧姚伸手搭上这老妇的寸口脉。这四月的应天府已经算得上炎热。这老妇的手却是冰凉。

  脉往来艰涩,时停时止,像是呛了水的发动机一般,萧姚又抬手示意她伸出舌头来,舌面有青紫点刺,舌型瘦小细长。

  “令堂怎么称呼?好大年纪?”

  “老身陈氏,今年六十有一了。”

  “陈大娘,痛了好久了?”萧姚根据她的舌脉象,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他又开始问诊。

  “俺娘十年前便有这心口窝痛的毛病,也寻了不少郎中,连甚么猪心头血之类的偏方也寻着吃过,总不见好转,近一两年来便痛的越发重了,娘,郎中问你如何个痛,你与人家讲一讲罢。”

  那儿子倒是孝顺,他母亲跪坐着不吃劲儿,于是他便又蹲在其母身后,让母亲靠在他的身上,如此好省些力气。

  “只是这三五日痛的重了些,娃娃不知在哪听的你的名声,拉着老婆子来这里,我这娃娃命苦,为了照顾我这没用的老婆子,如今二十有七还不曾寻个好婆娘,更别说续香火了,我若哪天痛死了,下去怎么和孩他爹交代呢。”

  “娘你这说的是甚么话咧,俺爹死的早,俺不侍奉你谁来侍奉你,儿子孝敬母亲是天地人伦……”

  正说着,那老太太就来了哭腔,又哭哒哒地说着

  “只是天不热的时候也出些汗,时常觉得胸口闷,痛倒是时来时停的,不甚么连续,手臂怕冷的很,莫说沾冷水了,只是冷风吹着也痛麻的遭不住。”

  这会萧姚注意到,这老妇在这样的天气还用棉布裹着手臂。

  “只有手臂怕冷?别的地方不怕冷?手臂的内侧还是外侧怕冷?”

  那老妇想了想,说道:

  “只有手臂怕冷,我觉得手臂外侧冷,而内侧到了晚上的时候还热热的出虚汗,奇怪的很。”

  “娘你放心,俺一定想办法治好你,夫孝,德之本也……”

  那儿子八成是范进一样的老秀才,满口三纲五常的,萧姚怕他长篇大论地要开始写八股文了,赶紧抬手示意他歇会儿。

  “舌头瞧瞧。”

  舌形瘦小,舌态萎软,舌尖黧紫无光。

  萧姚心里已经有了办法,把纸一铺,蘸了点墨水便要开始写方子了。

  幸亏当年上中学那会老头子逼着我学了几个月毛笔字,这会儿总算是没露怯。

  陈氏,女,六十一岁,胸痹,脉结代,症见手三阴虚热、手三阳虚寒,舌小萎软紫而少苔。

  气阴两虚

  炙甘草三钱;干地黄半两;桂枝一钱;潞党参二钱

  黄明胶三钱捣碎冲服;麻子仁二钱;杭麦冬三钱;鲜姜一钱

  大枣十二枚;薤白二钱;炙黄芪三钱

  三剂,每日一剂。一升半水,先下附片文火煮二刻后再下其余药,黄明胶不入煎,汤药煎成后烊化冲服。

  萧姚把方子递给那黑脸汉子,他倒是识字,接过去瞧了瞧却说

  “不过是煎药,无甚么麻烦,郎中方才说甚么辛苦,应当不是指这个罢?”

  “你需每日午时带令堂来此针灸,一连九日,你可做得到?”

  偌大的应天府,跨越这半个城过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明可没有公交车!

  “我当是甚,这有何难!莫说是背俺娘来这瞧病,就是将俺的心剖去给俺娘,只要医的好他,俺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剖心?难不成这哥们也是后世来的,懂心脏移植?

  “奇变偶不变?”

  “甚么鸡藕的,萧先生可是要用饭?正好俺娘和俺都没吃,等着,俺去寻点东西吃来,娘你在这侯一会啊!”

  白激动了……

  萧姚是个有原则的人,除了诊金以外的财物概不收取,这午饭是不能吃啊。当然了,若是救了个美女以身相许,这个原则就不算数了,有道是事急从权,有道是以人为本……以美人为本。

  “太子爷有令,皇城司不得限制避难百姓沿街搭设帐篷,皇城司应引导百姓有序驻扎,保障交通的同时安抚百姓!太子爷有令,皇城司不得……”

  一小旗骑着快马沿街走过,手里举着有当今太子画押的文书,边跑边喊。

  萧姚正点着上午所得诊金,想要进庙里混碗斋饭吃,身后便有个尖声细嗓的声音说道

  “那郎中,我家公子爷要瞧病,请留步。”

  萧姚回头一看,一个细皮嫩肉的……男人,双手作躬。他身边还立着一人,这人眉剑目星,瞳似鹰、眼似凤,身着一套橙黄飞鱼服。

  “锦衣卫?”

  萧姚变成明朝人还不到一个月呢,对这地方的认识全靠电视剧和中学的那点历史课了,他印象里这个飞鱼服都是锦衣卫,这帮人他可得罪不得。

  “客官可要瞧个什么病,坐下吧。”

  萧姚只能再坐回摊位前,这鸭血汤估摸着是吃不得了。

  只见那随从不知道从哪搞出个小板凳来,眼疾手快的摆在摊前,黑脸“公子爷”蹲马步一般,稳当当地坐下。

  他先是细细的打量了萧姚一番,然后伸出右手,放在药箱的脉诊垫上,说到这脉诊垫,乃是鸡鸣寺里老和尚敲坏的木鱼一个!萧姚锯了一半下来……

  “这位怎么称呼,今年贵庚?”

  “你这郎中,如此不知礼数,我家公子的名……”一旁那个人妖柳叶眉倒竖,怒喝道。

  “哎——老杨你莫讲话,呵呵,在下朱长春,今年二十有七了。”这黑脸公子爷倒是随和。

  朱长春?我还刘长春呢,你会跑一百米不?朱长春,别是什么皇亲国戚吧,这年头姓朱的都得谨慎对待。

  “您是哪一支……?”

  朱黑脸懂萧姚的意思,连忙说道

  “呵呵,在下并非什么皇亲国戚,只是恰好是国姓罢了,郎中莫要多疑,还是先诊病吧。”

  萧姚望了望这人神色,只见这人肤色偏黑,脸色油润有光,眼眉之间略有些粗糙。在这个时代,只有常年受塞外的骄阳大风拷打后的军人才有这样的面容,此人嘴唇红润、鼻尖有光,乃是气血充盈之象,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病之人。

  萧姚又将手搭在他的寸口脉,细细地为其诊脉。他蹭过这公子爷的手掌时,发觉此人掌心有颇多硬茧,一看就是久经沙场常年拉弓提枪的士兵,只是他中指第二指节为啥也有一块硬茧,他记得拉弓用的是食指吧?

  寸关尺应指有力,从容和缓,平人!

  “请这位爷展舌一瞧。”

  “大胆!殿……”那随从突然厉声呵斥道。

  “老杨,你再多嘴就回去吧,误了我的大事,你知道什么后果。萧郎中,你毋需那些礼数,要瞧便看就是了。”

  那人妖听完不说话了,绷着个脸站到一边,含情脉脉的看着朱黑脸。

  淡红舌,薄白苔,这不没病吗!

  “这位爷,你这身子健壮的很,没啥病,不知你来找我瞧什么,莫不是来消遣在下的。”萧姚确实有点不悦,这不耽误吃饭吗!这会别说鸭血汤了,那鸡鸣寺和尚施粥的木桶估计都舀干了。

  萧姚看那人妖随从又要发怒,赶紧开溜。那黑脸公子爷这会急了,直接拉住他的袖子。

  “刺啦——”

  萧姚心里在滴血,衣服啊袖子,他可就这么一件衣服啊!!!

  “这位爷,你要扒我的衣服,最起码提前通知一声吧,还是说你们锦衣卫现在都流行喜欢男人了?”

  这哪是锦衣卫,这简直是二十一世纪青岛栈桥收保护费的小流氓啊,小流氓只图财,这人难不成还想贪图我的美色?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这一句话就够掉你脑袋的了你知道不?”这会训他的不是那个人妖随从了,改这黑脸公子爷了。

  萧姚把碎成墩布的衣裳袖子从他手里扽出来,小心的查看一下,坏了,整个袖子全烂了,果然便宜没好货,这下只能把另一边袖子也裁了,弄成老头衫穿了,明朝穿老头衫上街算不算破坏市容市貌啊?

  “我不管,你赔我衣服,要不然我就……”

  他仔细想了想我还真不能把这公子爷咋地,这什么事到了锦衣卫那里,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成花的,卓别林要是在锦衣卫干几天,彩***得早诞生好几十年。

  “这位小兄弟,咱来这不是为难你的,你还记得方才你诊的那个老妇。”

  这人真是不见外,拉着萧姚的手就在寺门口坐下来。

  这鸡鸣寺可是皇家寺庙,门外的石阶上不给随便坐人的,萧姚借个地方摆摊都得跟主持方丈打个报告,这公子爷坐这,那门口的知客僧居然不撵人?

  锦衣卫这身皮是好使哈,这年头有义乌小商品市场吗,他也整件盗版的穿穿。

  “哼!就是那个胸痹的吧,你问这作甚,此乃患者隐私,概不告知!”萧姚气得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叉在胸前。

  “呵呵,小兄弟莫生气,那老妇恰巧是我下属的母亲,派他来,也有看看先生把式高低的意思。”那人倒是不急,笑眯眯地跟我说话。

  他越是不急我越害怕,一般日本鬼子杀中国小孩之前都给块糖吃。

  “这病人也能让你试来试去的,也是够可以的了,现在试出来,也该走了吧,我还没吃饭呢!”

  萧姚说完就要起身进庙里,刚才瞥了一眼,粥桶好像还能再擓出一勺来。

  谁知道那人手劲儿出奇的大,箍住萧姚的肩膀,他压根站不起来。

  “我来这,是想为京城的一个贵人寻一个高明的郎中瞧病。”

  什么贵人瞧病,还拿别人的娘做实验?有这样的吗?!作为一个有节操有道德的医生,这种病号他一概不收。

  “若是那人的病情得到缓解,咱会给你百亩良田,十两黄金,五百两白银作为酬谢。”

  “贵人在哪呢?速速带我前去!”

  黑脸公子爷估计是让萧姚这比城墙拐角还厚的脸皮气笑了,啥也不说了,拉着他就往庙里头走。

  ……

  他居然也不通报,直接扯着萧姚就进了鸡鸣寺,人妖随从跟知客僧摆了摆手,那小知客僧就往寺庙东面跑去了,像是去通报什么事儿。

  萧姚一路被拉着进了东面一间不知道叫什么的房间,黑脸爷和人妖仆一脸神神秘秘的关上了门。公子爷请我在桌前坐下。人妖随从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开口说道

  “萧先生,这是那位贵人的一些基本情况,你请过目。”

  萧姚取过朱黑脸手里的单子。一张淡黄色平板电脑大小的纸,上面写着一行字儿

  胸痹,困倦,口渴,多饮,舌小暗红,脉细而结代。

  这就完了?是男是女不知道,年龄多大不知道,在这开盲盒呢?

  朱黑脸见萧姚半天不说话,急切的问道

  “如何,萧郎中,这病看得不?”

  萧姚刚想开口分析一下,就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喊道

  “何须费这些功夫,让俺来,咣!”

  萧姚晕过去之前隐约看见一件飞鱼服的下摆晃晃悠悠的在他眼前,还有一双棕色的鞋子。

  锦衣卫,怎么又是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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