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陈商迟就把车停在了桑沂公寓楼下。
昨天夜里辗转反侧,失眠得厉害。
他索性起了个大早,开着车就来了这边。
清晨五点,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大都还没有动起来,
安静得好像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一般。
陈商迟拿了根烟靠在车身上,也不抽,
就那么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他仰着头看向十三楼的窗户,距离很远,其实看不清什么。
可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
六点,七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陆续续有人从楼里出来。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投来或疑惑或惊艳的目光。
他早已习惯这种打量,闲适得像在家里一般,
连倚靠的姿势都没变过半分。
公寓里的桑沂同样有些辗转难眠。
哪怕这五年里,
她如何刻意地去忘记甬城地人和事。
哪怕回来前,她给自己做了无数次地心理建设。
可真遇见了,她的心仍然不可控制地乱了。
在又一次翻身后,她认命地爬了起来。
天色还未大亮,她没急着收拾自己,而是抱着抱枕朝沙发上一窝。
随手将电视一开,
调了个顺眼的频道,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听见她的动静,在猫窝里睡觉的奶茶伸了个懒腰,
从圆形的洞口钻了出来,一个轻跳上了沙发,在桑沂身边蹭来蹭去。
奶茶是一只银渐层,
才四个月大。
长得圆头圆脑的,很是可爱。
桑沂的心霎时就软了。
她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听见它轻轻的呼噜声,奇迹般地安抚了她焦躁的心情。
小的时候她就想养一只猫,
好不容易说服了父母在她生日的时候送她一只,可是意外来得突然,
那天父亲出门执行任务却再也没回来。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这个家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她的生日愿望在失去父亲的悲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即便后来,
她和母亲都渐渐走出了这个阴霾,可谁也没再提起过这个生日愿望,
仿佛它随着父亲一起埋葬在了那个夏天。
直到她再次回到甬城,面对空荡荡的房子,
一种孤独感袭来,尘封了十几年的念头瞬间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
她不想回到家中的时候是刺骨的冷清,她想养一只小猫陪伴孤独的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起来,
便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她索性直奔猫舍,接回了奶茶。
在每个想爸爸想妈妈,想眠茵阿姨,
还有想他的夜晚,唯有它能给自己慰藉。
就这样呆坐了许久,她终于起身,
将阳台的窗帘拉开。
眸光向下瞥去,只一眼就让她的手顿住。
楼下那个斜倚在车旁的身影,
不是陈商迟又是谁?他微微仰着头,似乎是看着自己的方向。
桑沂同样低头看着他,
面上神色淡淡。
她不担心对方会发现自己,十三层的高度,是一个很好的保护伞。
不过她只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
从前她的眼里只看得见这么一个人,可现今,
她不想继续看了。
世间还有许多美丽的风景,她已然错过了许多,
未来她只想好好地弥补自己。
-“嗡……”***传来一声震动,将陈商迟四散的思绪唤回。
他拿起窃听,看到通知栏的名字时微微一顿。
时隔多年,
他再次看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出现在这里,从昨天开始的不真实感在此刻终于落了地。
桑沂:【我好了,马上下来。
】原来她没换微信,石沉大海的消息不过是因为她不想回。
陈商迟垂下眼眸,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删删减减,也只不过回了一句:【好,我在楼下等你。
】没过多久,桑沂的身影出现在大楼门口。
嫩电影的针织开衫,
下半身是一条宽松的直筒牛仔裤。
十分简单的穿搭,看起来很休闲。
陈商迟站直身体,
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岁月好像没在桑沂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依旧明媚鲜活。
不像自己,
暮气沉沉。
照宋晏城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不像个年轻人,倒像个清心寡欲的老干部,
除了工作好像没什么可以吸引他的东西。
“等很久了吧?”桑沂在离他两三步的位置站定,
礼貌又疏离。
“没有很久。
”陈商迟收回视线,低声回道。
桑沂笑笑,没再继续说话。
“上车吧。
”陈商迟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向她示意。
“谢谢。
”又是这样客气的道谢。
陈商迟看着她坐进车里,小心地避开他的手,又假装若无其事地拉了一下衣襟。
他沉默地关上车门,从车后方绕回驾驶座。
然后沉默地开门上车,启动引擎。
汽车疾驰在宽阔平坦的马路上,朝着桑沂未知的未来而去。
甬城这几年发展迅速,
很多地方早已变了模样。
看在桑沂眼里,又熟悉又陌生。
就像此时她身旁驾驶座上的男人,
同样的熟悉又陌生。
车子渐渐驶离市区,最终停在一处古朴的宅邸之外。
宅子依山傍水而建,
中式风格,庄严而厚重。
只一眼便知主人家的深厚底蕴,非一般有钱人家可以形容。
这是陈家的老宅,桑沂满打满算只来过三次。
一次是父亲刚出事没多久,
陈商迟的母亲郑眠茵来看望她和妈妈。
哪晓得恰好就遇见虞芸生病昏倒在客厅,
年幼的她看着一动不动的妈妈,吓得大哭。
郑眠茵把虞芸送到医院,把她带回了老宅照顾。
还有一次是她和陈商迟订婚的时候,两家人在老宅吃了饭,算是将这婚定了下来。
再然后便是今天。
说起来,陈家对于她对于桑家做了太多太多,
多到完全可以抵消父亲的这份恩情。
那会儿虞芸的身子特别不好,
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年幼的自己,根本分身乏术。
眠茵阿姨知道后,
直接将她们隔壁的房子买了下来,带着陈商迟住了过来,就是为了方便照顾自己。
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豪门夫人,第一次住进了连一百平都没有的小房子,
第一次学着照顾一个小孩。
她和陈商迟就是那会儿熟悉起来的。
她总喜欢跟在他的身后,
哥哥长哥哥短。
而他本就早慧,因着愧疚而无限纵容她的靠近。
所以她才会得寸进尺,
生出妄想。
以前身在局中,很多事情她看不清楚。
与其说看不清楚,其实不如说不愿去面对。
陈家是真正的名门望族,传承到陈商迟父亲这一代,积累的财富与名望难以想象。
而桑沂呢,
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里长起来的女儿。
若是说好听点,便是有个被称为烈士的父亲。
这样云泥之别的两个人,却因为她的妄求***绑在一起。
直到今天,
再次站在这座古朴厚重的老宅前,桑沂才真真切切地明白,
她和陈商迟一直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如果没有父亲的牺牲,没有救命之恩,
她永远都没法和他有所交集。
她对他的感情,就像是在一块虚拟的浮木上生根发芽的野草,
想要枝繁叶茂好似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