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主仆只是名分,是为了方便姐妹俩一起行动坐卧,待遇无差。
实际上两人天差地别。
绯晚实实在在是在当奴婢。
虞听锦坐着她站着,虞听锦吃饭她布菜,虞听锦睡觉她坐在脚踏上值夜,虞听锦和京中贵女聚会顽笑,她举着投壶罐子跪在青石板上当垫脚,必须保持一动不动。
有次值夜不小心睡倒了,虞听锦半夜下床喝茶,一脚踩在她喉咙,导致她嗓子哑了一个多月。
虞母却心痛被她绊倒哭成泪人的虞听锦,罚她刷了全府恭桶三个月。
至于背地里被恶仆欺负,被虞听锦算计坑害,桩桩件件,数不清。
绯晚后来去求虞母,想解除身契离开虞家。
没成功。
还挨了一顿家法。
虞父手持戒鞭怒骂:“全家好吃好喝供着你,你不思尽孝父母、和睦手足,还想叛出家门?”
“我虞家血脉不可能外流,你就算死,也得给我死在家里!”
绯晚绝了念头,认命了。
就算知道有一天可能死在虞听锦手里,可也毫无办法。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
但命这个东西,就像恶人,你越顺从,它就对你越差。
一个庶妹私会外男事发,栽赃到她头上。
虞家二哥脸色铁青,拔出墙上宝剑丢在她面前。
“自裁吧!我虞家数代清誉,容不下你这种不要脸的东西!”
没有人听她解释。
她也找不到证据洗刷污名。
不料这时候虞听锦却站出来,留了她一命。
时值虞听锦选秀成功,便这样进言:
“绯晚妹妹私会男子,名节已污,除了出家或自尽没有别的出路。不如让我带她入宫,把这节事暂且遮掩过去。来日等我得宠体面了,给她指门好婚事,既保住了家族体面,也全了我们姐妹情义。”
绯晚便成了宫女。
在决定自己命运的事上,那时的她,压根没有置喙余地。
深宫规矩森严,暗中多少见不得光的血腥,比深宅大院更加可怕。
虞听锦在宫里放开了手脚,变本加厉欺凌绯晚,把本就唯唯诺诺胆小紧张的她,变成了惊弓之鸟,成日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发怔,风吹草动就害怕得要命。
后来虞听锦在妃嫔倾轧中损了身子,无法再生育,凭着皇帝恩宠,被许可在自己宫人里选个人***。
可再忠诚的宫女,也难保日后有反目的一天。
所以还有谁,比被她捏在手里任由宰割、毫无反抗之力、微如尘埃的绯晚更合适贡献出肚子呢?
前世,绯晚就这样在几次侍寝之后,有孕产下龙凤胎。
产后不久犯了重罪,被丢进冷宫,没多久又有错处,罚进辛者库做苦役。
龙凤胎周岁前夕,虞听锦已加封皇贵妃,风光得意。
而她,早在繁重劳作和非人欺凌中染了病,伤了腿,浑身肿胀病入膏肓,在废旧宫院等死。
虞听锦来看她。
她终于壮着胆子,问出了一直不明白的问题——
无冤无仇的,对方贵为千金小姐、宫廷宠妃,为什么要欺她置死?
“无冤无仇?呵!”
虞听锦冷笑,“你不回府,我永远是虞家货真价实的嫡女千金。可是因为你,我倒成了个假的,我怎能容你?
带你进宫,就是要你死在无人敢过问的宫里!亲手收拾你、废了你、除掉你,我才能安安心心高高兴兴做虞家的掌上明珠!”
人心,真的很丑陋。
绯晚是后来才明白的。
不是自己命不好,而是,这世道,本就弱肉强食。
微如尘埃的人,不受欺凌顺遂一生,那是万幸中的万幸。
被人欺辱,才是再正常不过。
想不受气吗?
想平安喜乐吗?
那就去争,去拼,去变强,去到最高的地方!
绯晚闭了闭眼。
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不管虞听锦怎么奚落***,以致伸手捏她掐她,都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顺从受着。
等攒够了力气,就披了寝衣遮体,从床上爬到地上,恭恭敬敬跪下,对虞听锦磕个头。
“奴婢谢娘娘大恩。”
“能替您服侍陛下是福气,奴婢一定好好惜福,早点帮您完成心愿。”
虞听锦闻言一愣。
这贱婢是针扎不出一个屁的窝囊性子,被打得半死也不过哀叫哭求两声,今儿倒是话多。
难道侍寝侍出了胆子,心大了不成!
正要发作,却听绯晚低声哀求道:
“请您千万留下奴婢,别换成旁人,更别送奴婢出宫回府,回去奴婢只剩死路一条……”
虞听锦觉得绯晚突然一口气说好几句话,实在怪异,可敏锐意识到了她话里的问题。
“是谁告诉你,本宫要送你回府?”
绯晚呆了呆:“没……没人告诉……”
“娘娘!奴婢昨晚很努力,一直往陛下身上贴,您相信奴婢吧,奴婢一定好好替您生孩子,求您别……”
“本宫在问你话,如实回答!”
虞听锦厉声。
绯晚略一迟疑,尖尖的簪子头就要扎到身上。
“是……奴婢是听云翠姐姐说的……”绯晚哆哆嗦嗦禀告,额头冒出冷汗珠子。
“她说了什么?”
“云翠姐姐说,您让奴婢侍寝不过是……是想坏奴婢的身子,等奴婢真的不清白了,就送回去。到时虞府里没人会信奴婢伺候过陛下,只当是坐实奴婢私通了,必让奴婢自尽。”
虞听锦皱眉:“她这么说?”
“恩……”绯晚满脸惶恐,“她还说诞育龙嗣很重要,娘娘怎么会选最蠢的奴婢做,要选,也是选她……”
“等她生了孩子,晋封小主,还能做娘***臂膀,不像奴婢毫无用处,只会惹您生气……”
砰!
绯晚话还没完,虞听锦已经大怒,一脚踢翻了锦凳。
锦凳倒地。
恰好砸在俯跪在旁的绯晚手上。
十指连心,她痛。
可也只闷哼半声,后半声咽回肚子。
她挨打时,向来如此,胆怯到痛也不敢叫。
平日见她这样子虞听锦就想更厉害地欺负她,可现在没空。
丢开她,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云翠!你给本宫过来!”
屋门被哗啦踹开,砰一声砸在墙上。
满屋帘帐被门外灌进的热风掀起,飘摇鼓荡,又缓缓落下。
绯晚扶着桌椅,慢慢从地上站起。
寝衣单薄,勾勒她身形妙曼,背脊笔直如刀。
虞听锦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所以最忌别人也这样对她。
尤其是身边的心腹、重用的奴才,背后却颠倒她的意愿,觊觎她的皇上……
绯晚淡淡勾起唇角,知道云翠要倒霉了。
单凭几句话,虞听锦就信她,会惩罚心腹陪嫁?
会。
只因她是逆来顺受的,从不多话的,挨打也不敢吭声的。
说实话都说不利索的笨蛋。
又怎么会骗人呢?
绯晚重新关好门,在铜镜前脱掉了寝衣。
再一次未着寸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