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舒?”
老太太声音里带着哽咽和惊讶。
简子舒身上还穿着当年入狱时的那套衣服------
驼色的针织衫。
如今看起来不仅款式老旧、颜色泛黄。
又薄又旧。
还满是血污和脚印。
再加上这几年她瘦了太多,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
与别墅内一切人和物看起来都格格不入。
她温家小姐甚至还没温老太身边边站着的佣人穿得好,太好笑了。
或许是眼前的冲击太大,温老太沉默了。
这还是当年在自己身边神色飞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吗?
“快过来外婆看看。”
简子舒往前走了几步。
"哎……"温老太抬手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粗糙冰凉的手。
当初有多狠心,现在就有多心疼。
"子舒,你脸上还有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是有谁欺负你了吗?"
闻声,简子舒微微抬眸,表情淡淡的。
没作声。
温老太吩咐站在简子舒身后的管家,"赶紧先去把安医生找来,这是不是应该要去医院里检查一下,头上的伤口看起来好像很严重。"
简子舒嘴唇动了动。
"不用了外婆,不严重,我自己去买点药就行了。"
以前受过的伤,比这个严重的多了。
之前没管过她,现在也不需要。
温老太顿了一下,看来这丫头心里还是怨上了,不想把人逼得太急了,便顺了她的意思叫管家先去拿点药过来。
温老太把她拉到一旁沙发上坐下, 视线在她身上来回看了看。
“子舒,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瘦了吗?
简子舒想了一下,应该是瘦了的……
其实瘦不瘦这个问题她已经很久没关注过了。
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吃不饱睡不好,还要担心半夜会不会有人心情不好来找自己撒气。
相对于身材和外貌,更重要的是活着。
不过,
她想了想。
外婆问的这些问题还真好笑。
这三年她是去坐牢的,又不是去度假的。
不瘦,
难道还会又白又胖?
还没等她笑出来,温老太又开口了:“不过还是一样的漂亮,像你妈妈。”
……
漂亮?
简子舒抿了一下嘴角。
她和漂亮已经完全搭不上边了。。
外婆这是在安慰她。
还是老眼昏花?
且不说六年来粗糙的生活。
使她脸色苍白,头发干燥枯黄,身形槁瘦,双眼黯淡无神。
她不觉扯了扯袖口。
此时她无比庆幸这件针织衫是长袖的。
起码能遮住她胸口上被开水烫的那条又大又狰狞的伤疤。
若是外婆看到了,还会说她漂亮吗?
如果周围窃窃私语的佣人看到了,又会怎么说她?
像蜈蚣,又像蚯蚓。
她自己看到,都会觉得恶心。
而且‘漂亮’这件事情在监狱里就是原罪。
会给她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和伤害。
会有人看你不顺眼。
会有大姐大拿着工具找上你……
"监狱里的日子很难过吗?"
温老太说着又是一阵心酸难过,这么多年来不闻不问并不是她绝情。
自己的外孙女怎么会不疼呢?
只不过她答应了温家。
在她坐牢这段时间里一定要不闻不问,不能找关系用特权。
当年简子舒开车去撞温家千金。
那场事故导致林大小姐小腿骨折。
而她身边的佣人为了保护她。
受了重伤。
要不是看在温家面子上,简子舒绝不会只坐三年牢。
温家那么大个家族,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这个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谁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外姓人,得罪权贵。
其实。
只要温老太想。
也可以悄悄叫人在监狱里打点一下,简子舒在监狱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但……
她也想借此机会让这个孙女看清楚人情世故。
平时小打小闹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为了一个男人,当街开车撞人实在是过了。
她父母双亡,仅背靠着温家。
这样的性子,以后还不知道要闯多少祸。
早点看清现实,也好。
“还好。”
简子舒平静地回答。
她的那些遭遇现在说出来,除了最多能赚在场人的几滴眼泪以外。
一点用都没有。
说不定还有人幸灾乐祸。
她在监狱里想有人说话、有人帮帮她的时候没人。
倾诉是一件需要时效的事。
过了,
就不想再提了。
“这三年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以后千万不要再任性妄为了,知道吗?”
简子舒没出声。
其实她现在内心是有点害怕这个外婆的。
当年父母去世时,她把自己接到身边。
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
“当年我就坚决不同意你妈妈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但她竟然做出私奔和家里断绝关系这种事情来。”
“现在证明她真的选错了……”
“算了算了,人都走了,不说这些了。”
“以后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那些话……犹在耳旁。
但这样慈祥的老太太转身也可以把她扔在监狱里几年。
不闻不问。
让自以为有坚强后盾的她,在监狱里受尽屈辱。
那些不堪的日子。
她的样子太过冷静和疏远,温老太自然也看出来了,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开口:
“对了,你妈妈的房子祁景琛重新给你买回来了……”
祁景琛?
他为什么……
看见简子舒瞳孔一缩,温老太叹了口气。
“既然答应了林家,那有些事情温家便不方便插手,有一次我顺嘴给景琛提了一下,没想到他还真办了。”
原来是看在外婆的面子上。
简子舒咬咬唇。
她刚刚是在想什么?
是在奢望什么!
难道这么多年的教训还不够吗?
真是好笑。
痴恋的美梦早就醒了,但在听到那个男人名字时,她的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抽一下。
不用住在温家别墅,简子舒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以前的她想法设法跟温老太撒娇,就想住在这种能彰显身份的大别墅里,而现在与其跟一群人住,她更宁愿一个人。
更有安全感。
不用担心半夜会有谁忽然站在她床边。
"外婆,谢谢你把当年十六岁还没成年的我抚养长大,既然现在我已经不是一个不能照顾自己的小女孩了,搬出温家是应该的,正好我妈的房子拿回来了,我搬回去住。"
温老太听到这话,当即一愣。
什么情况?
她这孙女居然自己提出搬出去,而且还不哭不闹,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温老太想了想:"子舒,心里是不是在怨温家,怨外婆?”
没想到简子舒听了不带犹豫。
“不怨。”
“真的?”
温老太看着她低垂的脸,苍白削瘦。
“真的,或许一开始是怨过的,但在监狱里的三年我渐渐想清楚,也想明白了。”
“我当时太过偏激。”
“而且也的确有人因我一己私欲而受伤,这三年的牢狱之灾是我该受的。”
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
没有谁该为她求情,没有人理所应当要去监狱里看她。
没有永远的亲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看透了,便不再强求。